蓝极速网吧惨案——当野蛮生长撞上监管失守，一场改写游戏史的血色灾难

《淮南子》中说：“夫物盛而衰，乐极则悲，日中而移，月盈而亏。” 意思是，当一个事物进入高速发展的阶段，内部矛盾会加速积累，最终会以剧烈对抗的形式，重构事物发展的秩序。2000年前后，网络游戏风靡，受制于互联网尚未普及，网吧成为普通青少年触网的唯一选择。然而，谁也没有料到，一场“黑天鹅”事件的发生，让国内游戏行业发展从“沸”，暴跌至“冰”，甚至引发“游戏就是电子海洛因”的全民声讨，即便时隔20多年，依旧无法消除人们对网络游戏的巨大偏见！今天，再度回顾这场裹着浓烟与尖叫的灾难时，我只能说，这更像是恶魔借游戏之名，制造了一出人间悲剧。它，就是全国著名的“蓝极速网吧纵火案。”蓝极速网吧诞生：混乱之中的野蛮生长时间退回到25年前，这里是北京海淀区的学院路，坐落着全国著名的“八大院校”和十几所中学，叫学院路固然贴切，但这里除学校之外，同样聚集了不少工厂，加工厂和大型建材批发商……人员成分远比想象的复杂。如今这里高楼林立，号称学区中的学区，可在2000年前后，那满眼坑坑洼洼的马路，小饭店里随意排放的污水，俨然就是大众传统印象中，城乡结合部的模样。和如今动辄就开在高端写字楼，商业中心的网咖不同，黑网吧宛如城市病毒，它们滋生在学校附近，居民楼内，甚至是毫不起眼的地下室……因为巨大的利益驱使，以及监管力度的不到位，2000年前后，黑网吧在恶劣的环境和混乱的管理中野蛮生长，而今天的主角蓝极速网吧，只是其中之一。蓝极速网吧，位于石油化工科学研究院的家属院内，典型的民房改造而成。在网吧之前，这里是一家包子铺，老板郑文京为了哄女朋友张敏敏开心，于是将这里买下来，又找了一些便宜易燃的装修材料，将里面分隔成五个大房间，密密麻麻摆放了几十台电脑。一个坐落在居民楼附近的黑网吧，就这样诞生了。由于当时黑网吧非常多，学院路自带学生客流，竞争压力自然不小，郑文京也知道自己是无证经营，所以把网费设置的相对比较便宜，吸引了不少周边学生进来消费，其中不乏很多未成年人。看着刚开业几个月的网吧，就给自己赚了不少银子的郑文京，心中狂喜之余，也同样担心万一哪一天被查到，那这买卖肯定就黄了，所以，每天晚上郑文京离开之前，都会从外面把门反锁起来，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开门。这个场景，相信很多在黑网吧包夜的人都体会过，大概11点左右，老板都会喊一句：有谁要包夜吗？不包夜的下机，网吧马上锁门了。不仅如此，郑文京还自作聪明的将通向外面的窗户，全部用铁栅栏焊死。他的本意是为了防止有人夜里逃单，直接从窗户跳到外面，殊不知，这一举措，将在不久之后，彻底堵死了所有人的逃生之路。25人死亡悲剧：未成年人泄愤点燃报复之火时间来到2002年6月14日，15岁的宋某和14岁的刘某，准备去蓝极速网吧包夜。服务员一眼就认出了他们，就是这两个人 ，前几天在网吧门口打劫了一个石油附中的学生，除了抢走一个MP3之外，还从学生身上搜出了150元现金。服务员最怕招惹这样的人，万一在网吧里也干出这种事，自己也不好交代。于是，服务员以“未成年人不能进入”为理由，拒绝他们进入网吧。宋某和刘某哪里受得了这种气，传出去太没面子了，好歹也在道上混，做人留一线，日后好相见，可兄弟二人竟然被一个网吧服务员撵出来了！越想越生气，越想越觉得这事如果不解决，自己以后无法立足了，于是，他们决定一定要给这家网吧上一课。第二天，二人带着另一个小弟，年仅13岁的张某，在“大姐”陈某（17岁）家中碰头。“那破网吧还不让未成年人进，拽什么啊？”陈某说：“既然不让我们玩，那谁都别玩了。”说完，从抽屉掏出5块钱：“去加油站买点汽油，烧了他们的破地毯。”张某问：“如果加油站的人问呢？”大姐说：“你是不是笨？就说要给摩托车加点油。”张某被怼了一顿后不再说话，他才13岁，不清楚他们到底要干什么，只知道做兄弟，讲义气。直到傍晚，除了“大姐”以外的三人，手中拿着雪碧瓶，去蓝极速网吧隔壁的晓蕾网吧上网。网吧里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屏幕里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四人，以及那个装了1.8L汽油的雪碧瓶。“大姐”陈晓丽还特意把卫生巾撕成条，塞进瓶子里，她告诉其他人：这样烧起来更快。“万一烧死人怎么办？”宋某突然有点害怕，陈某看了一眼张某说：“出了事就说是他干的，反正他才13岁，不用坐牢。”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，它才不管此时的蓝极速网吧，有多少人正在鏖战。时间来到16日的凌晨。几个人在QQ上给陈某留言道：大姐，我们准备去烧网吧了。此时，17岁的张某看到后，并没有选择及时制止，而是回了一句：嗯，小心点。2点30分，此刻有37人正在蓝极速通宵，他们大部分都是学生，也有少数外来务工者，此时，网吧内有一部分人已经睡着了，但是更多的，还是继续对着屏幕，激情展示自己技术的学生们。那些完全沉浸在虚拟世界的人怎么也没想到，仅一门之隔的距离，此时此刻，正有人给网吧门口的地毯，浇了一层厚厚的汽油，突然有人问：什么味道？是不是谁的线路烧焦了？然而此刻才发现，已经为时已晚。2点40分，一楼的楼梯口突然蹿出来蓝紫色的火焰，火舌顺着被浇了汽油的地毯迅速蔓延，瞬间吞没了整个楼梯，此刻纵火的四个人正在隔壁网吧观察，讨论火势够不够大。而蓝极速网吧内，谁也不知道这凶猛无比的火势从何而来，网管发现木地板开始着火，第一时间拉断了电闸，网吧顿时陷入一片黑暗，只剩通红的火光夹杂着黑烟在狭小的空间中肆掠。惊呼声，尖叫声，救命声从窗子里传出。铁门从外面被反锁，网吧里7扇窗户的铁栅栏焊的比手指还粗，想要逃生的挤在窗户前哭喊着，：求求你们了，救救我吧，我才20岁，我不想死啊！求生者背后的网吧内，浓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。由于时间在凌晨，住在附近的居民早已睡下，报警和救援力量来的并不及时，听到求救声的邻居从家中拿来扳手和钳子，在浓烟中拧断了铁栅栏。接到报警后，北京市公安消防总队调出2个消防中队和总队，12辆消防车，78名消防队员，所有人在火焰和有毒气体中，足足奋战了1个多小时，才将大火控制。被救出来的幸存者，来不及感谢，一直呕吐，他们说，里面看不见任何东西，每一口呼吸都能明显感觉到空气中的异物被塞进气管，随时都有中毒窒息的可能。这场为了面子而进行的报复行为，最终导致25人死亡，12人受伤，7人幸存。网吧内部变成一片焦土，消防员破拆进入后，发现25具尸体呈现不同的状态，有人跪在地上面对着窗户，有人蜷缩在洗手间的角落，还有人，只剩炭化后留下的痕迹……这场吞噬了25个年轻生命的大火，是新中国成立以来，北京市伤亡最惨重的火灾，性质恶劣，全国震惊。施暴者破碎青春：问题家庭和教育缺失的畸形成长除了对遇难者痛心，不少人知道纵火者的年龄后，也同样感到惋惜，认为他们都是沉迷网络，游戏上瘾而导致做出恶劣行径。其实，本应该属于他们的美好青春，早就因为家庭教育的缺失而支离破碎。大姐陈某，从小和姥姥在一起生活，小学是一名三好学生，班级前五名。然而，随着姥姥得癌症去世，陈某开始和父母一起生活。父母的感情不好，经常吵架。有一次在争吵中得知，自己的父亲吸毒，甚至为了钱，要杀害自己的姥姥。入狱后，母亲禁止她探望，还告诉陈某：你父亲就是杀人犯，去看他就是丢我的脸。因为父亲的原因，陈某在学校也被人指指点点，有一次，陈某把背后议论她的女生拦下，将玻璃渣和石子塞进女生的衣服里，让她学狗爬。老师得知后，把陈某的家长叫到学校，得知自己女儿在学校的表现后，陈母对陈某严厉处罚。慢慢地，陈某越来越讨厌学校，她开始逃课，在网吧里一待就是一天。玩CS，她喜欢当警察，玩魔力宝贝，养了很多奇怪的宠物。她把现实中和她吵架的人，想象成游戏中的敌人，然后通过击败他们获得成就感。她玩游戏，聊QQ，看各种旅游网站，陈某说：网络世界，让她感受到了，现实中没有的欣慰。15岁的宋某，父母离婚后，他就跟着自己的父亲一起生活。可父亲也是一个瘾君子，甚至曾经还要求自己也和他一起注射，并称：这是男人的药。2001年，父亲被劳教，从此再也没有人管他，靠着居委会的救助生存。辍学之后，他加入小混混的队伍，本应该在教室里学习的年纪，却认为混社会才是自己的唯一出路。14岁的刘某以及13岁的张某，同样因为离异家庭，父母对他们不管不问。刘某和奶奶在一起生活，奶奶年纪大了，也不可能管得住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他，即便再苦口婆心，也只能看着刘某对生活日益失去信心。长期逃学的刘某在游戏厅认识了其他三人。而张某更是长期被母亲“散养”，才13的他，独自一个人住在出租屋里，后来找了个舍友，这人就是15的宋某。最终，宋某和刘某因为年满14岁，以放火罪被判无期徒刑，2004年，因表现良好，减刑至18年。陈某因没有亲自参与点火，被判12年，2009年减刑释放，13岁的张某，因为未满14岁，免于处罚，当庭释放。网吧老板和其女友，因非法经营造成重大事故，一个被判有期徒刑3年，罚金30万，另一个被判有期徒刑1年6个月，罚金20万元。判决结果一出，不出所料的引发激烈讨论。除了觉得网吧老板被判罚的太轻外，更多的焦点依然关注在4个罪魁祸首上，人们难以接受，在面对25个年轻的无辜生命的消逝，施暴的恶魔却只受到这么点惩罚，只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未成年人，所以就连当庭认错的态度，都显得那么不诚恳。有人认为：“以后放出来，也是一个祸害”。25个遇难者，对应着背后25个破碎的家庭，即便事件过后，社会各界都通过不同的方式帮助他们，可灾难降临的伤痛，亲人离世的悲痛，又怎么可能完全抹去呢？连锁反应双重冲击：网吧整顿与游戏行业深陷污名困境“蓝极速网吧纵火案”是互联网游戏行业野蛮生长时代下的悲剧，即便你不是案件的亲历者，也一定被它影响着。8090后，只要你上网，哪怕你压根不知道“蓝极速”，也肯定疑惑，为什么之前经常去的网吧，突然不营业了？为什么全城的网吧大门上，都贴着“停业整顿，择日开门”的通知？课堂上，老师为什么突然三令五申提醒不允许上网吧？这一些信号，无一不是在说明，网吧行业正在进行着一场“清洗式洗牌”。蓝极速事件发生后，国务院迅速出台《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管理条例》，明确规定网吧必须有消防设施，必须禁止未成年人进入，而且网吧的营业时间也受到严格限制，不允许通宵营业，并且要求居民住宅内，中小学200米之内 ，不允许设立网吧。那应该是我们第一次感受到“管理条例”的厉害之处。本以为只是口头上说说，抱着“上有政策，下有对策”的侥幸心态，试图通过私下联系进入网吧场所。事实上，在全国范围内的政策高压，以及针对网吧的专项整治的环境下，没有一家网吧，敢擅自突破底线，非法营业。想上网，必须去正规网吧，想去正规网吧，必须有身份证，而且网吧查的非常严格，如果身份和本人对不上号，对不起，一样不允许进入。不知道有多少人有过同样的经历，印象中依然有一些网吧老板铤而走险，允许冒用别人身份证进入网吧，可一旦得知今天有执法部门，可能要来查，老板也会果断拒绝，甚至有时候游戏刚打一半，就被系统强制下线，赶紧从后门溜出去。以至于后来，拿到身份证的第一刻，心里想的竟然是：老子以后可以正大光明的去网吧了。在这里严正声明，以上行为都是我朋友，并非本人。开头提到“蓝极速网吧纵火案”是一次互联网游戏行业的“黑天鹅事件”，那它的影响就仅限于黑网吧关停，未成年人禁止去网吧了吗？远远不止。表面上来看，网吧行业被清洗整顿，实名制上网措施落地，但关于“网络成瘾”，“游戏就是洪水猛兽”的讨论喧嚣尘上。去网吧上网和“不良青年”划上了等号。在家长和学校眼中，出入网吧的，不是那种叼着烟，染着黄毛的二流子，就是没有工作，没有收入的社会闲散人员。他们不是在网吧里，吃着泡面，打着游戏，消磨大好青春，就是在街上拦路打劫，聚众斗殴。在他们眼中，这群人，就是被游戏毒害，垮掉的一代。从政策制定，到学校家庭，从媒体报道，到学术界讨论，当时人们关注的焦点可以用这几个关键词来总结：网吧监管不力，游戏是电子鸦片，家庭教育缺失，互联网诱导未成年人犯罪。尽管缺乏直接证据，能够证明游戏直接导致犯罪，可此类观点，在某些专家和学者的讨论中，逐渐成了主流，加上家长本身没有意识到家庭教育的严重缺失，习惯性将自己的教育失败找借口，游戏行业开始背负“毒害青少年”的舆论压力，行业形象开始崩塌，直到今天，游戏厂商们也在通过各种方式，证明游戏对于社会的正向意义。网络游戏的出现，本就和传统教育观念对冲，又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，人们对“网络游戏”的刻板偏见，进一步被固化。随着时过境迁，我们可以说，将“蓝极速”事件归因于“游戏”和“网吧”，是对复杂社会问题的简化处理，可对 “网络成瘾” 的焦虑持续蔓延的时代背景下，社会上对“暴力游戏诱导犯罪”的声讨，就是一种价值正确，且从未停止。以上提到的，都是80，90后亲历的事情，00后同样逃不开“蓝极速纵火案”后续所产生的余震。两代人的阵痛：惨案背后是网游规范化的血色起点2004年，国家新闻出版总署正式实施“游戏版号”，所有游戏必须通过内容审批，获得版号后，才可以上线运营。曾经红极一时的《凯旋》、《传奇》这类带着血腥，暴力的游戏，将成为历史符号，已经上线的游戏，必须进行调整，游戏里不能出现血液、骷髅的内容。《泡泡堂》、《跑跑卡丁车》、《冒险岛》这类画风的游戏开始崛起，为了规避争议，厂商们也更愿意开发Q版、卡通风游戏，低龄化游戏甚至一度成为主流。版号审批制度，虽然提高了内容质量，也打击了当年盗版单机游戏猖獗的现象，可凡是都有利弊，严格的审批制度，也引发了中小开发团队的生存危机，游戏行业从“百花齐放”逐渐过渡到“头部为王”的阶段，也同时压抑了一批类似现实主义题材游戏的创新。开发团队为了生存，宁愿选择更为保险的“换皮游戏”或者“氪金游戏”。2005年，新闻出版总署等八部门联合发起 “文明上网倡议”，要求游戏企业设置 “防沉迷系统”，对未成年人在线时长、消费金额进行限制。网易游戏就是最早参与防沉迷系统搭建的厂商之一，《大话西游 2》和《梦幻西游》是国内最早部署防沉迷系统的两款游戏。尽管在技术层面上，当时的防沉迷系统较为简陋，随便找个身份证号输入，就能规避系统，但它同时也开启了国内网络游戏防沉迷机制的起点。所以，说“蓝极速网吧纵火案”是国内网络游戏的转折点，并非夸张。在那个遍地黑网吧，满世界盗版游戏，内容不受监管的年代中，25个人用生命换来了全社会的反思。或许，当年你也曾抱怨，害得自己上不了网，吐槽什么游戏都玩不了。但如今想想，这何尝不是一种更为温和的保护方式呢？毕竟，蓝极速网吧，只是千千万万黑网吧中的其中之一，如果不进行高压监管，谁也不能，更不敢说，这样的灾难会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。为了避免惨案的再度发生，任何行业都应该在规范中运行，无论是曾经的网络游戏，如今的短视频，还是尚未崛起，才刚刚起步的AI。即便在实名上网的今天，依然会出现网络暴力事件，你敢想象假如互联网内容不受监管，对下一代不进行防沉迷保护，那我们所面对的，会是怎样的一个网络环境？无论是监管，还是防沉迷，都应该以“保护”为核心中，逐步推进。然而，有人却利用“教育问题”和“游戏沉迷”的焦虑氛围，走向“以暴制暴”的极端，那就是以杨永信为代表的“戒网瘾”伪科学产业。如果家长把“上网”，“游戏”当成洪水猛兽，那杨永信的“电击”，“精神虐待”反而加剧了孩子与家庭，与教育之间的矛盾！下一期，我们将和大家一起回顾，网络游戏发展史上的最大毒瘤，被孩子号称人间恶魔——“雷电法王”杨永信。